笨蛋小埋不准看

【叶皓】【刘皓】冬

        他大概是在某个冬日。
  走在飘雪哪条柏油马路上,埋头咬进煎饼。旋顶像一只流浪猫,黑色夹杂润金的蓬软。瑟缩在周身杂芜的雪和混乱的风里,裹着衬衫薄袄瑟瑟发抖。
  他晃了晃头,仿佛已被冷风吹醒,的时候。
  
  他大概是在某个冬日。
  当他混混沌沌地,想到冬日真是难捱啊的时候。
  心窝里微微一冷,拼命捂住的脏腑被冰凉的雪花一不当心。碰了一下,凉意化开来。
  
  在早晨把蜗居翻得天翻地覆,灰霾铺天盖地覆没,把他呛得咳嗽连连。
  一边流泪一边挥舞开,想要结束什么,结果反而被结果了一样,和周遭的世界一起变得模糊不清。
  早晨的光一点儿投不进来。他不能明白为什么这个如此沉抑的地方,却死死地,在记忆中维持着阳光透彻,一尘不染的完美。
  
  白白耗费体力什么都没搞定,越来越混乱。一把宅男的老骨头都快疏松了。
  他丧气地倚在窗框上学某人叼烟的样子,尾椎骨被咯得生疼,但是消瘦的脊骨却压着未动。
  他很累,所以不想动。
  明灭明灭的火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,他在想——这样颓然的形态会不会有哪些点神似某人。
  不能明白这算是哪种盼望。
  他放弃了,懈于计量,甚至忘了什么时候懈怠了这种他最擅长的脑力运动。好像不过刚刚一段时间,又好像早已渗入骨髓。
  那应该是相当漫长了吧。
  他大概想了想,又放弃了计数。
  
  他记得黑暗中那人红色灼烧的火光,他记得那人一亮一亮被火光挑映的眼眸,记得他夹杂着烟灰扑朔的呼吸。
  唯有注视荣耀,那人有那样狮子般的凌厉眼神。用那种仿佛蛊惑又仿佛箭矢般的目光穿透自己,让他心底膨胀的卑劣骄傲剧烈沸腾。
  他跨过一条烟的距离,与他亲吻。
  他蛮横地夺过由烟占据的嘴唇,压过那人的肩膀,恣意暴露那人全属于自己的赤裸眼神。
  占有欲压倒了他,在世界的天平里,这眼神是与世界冠军奖杯同等价值的宝物。
  世界便颠倒了,他被极其强大的力量反转,简单粗暴甚至天旋地转。
  他们热烈而疼痛地结合,如纠缠在一起的莫比乌斯环带。他常常觉得身处阿鼻地狱,觉得肠子都要被搅碎了,想要大声叫骂,决定这次结束后就要让这段关系彻底见鬼,就算叶修痛哭流涕跪着求他,也不回来。
  后者却从未发生,他醒来就忘了,忍受着腰酸背痛蜷在床上开始打算新一天。
  
  但是前者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。
  叶修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划分自己的荷包蛋,然后噗嗤一声笑了。
  他说,刘皓你说对了。你每次都嚎得像杀猪一样。
  然后憋不住气把荷包蛋都笑喷了。
  他当时被叶修气得简直说不出话。决定下午就搬出去这个鬼地方,任凭叶修跪下来痛哭流涕,也绝对绝对——不原谅他。
  
  对了,他忽然想起来。那天早上的荷包蛋还是他做的,那个混蛋怎么能既嘲笑他,还喷他的荷包蛋!
  
  他一直以为会牵着顾家又贤惠的女人小手,走完自己的完满半生。但世事难料,他竟掉进了宅男的坑。
  每天昏天昏地打游戏,对方的衣服和袜子满屋子跑,还有外卖盒子。对了,他记得最开始他们都是点外卖的,没来得及扔的外卖盒子叠了一屋子,散发着混合难言的味道。
  ……什么时候他们开始做饭的呢?
  
  噢,好像是因为自己的胃病。
  以前在老嘉世的时候出去应酬总是喝酒,那时候叶修什么也不管,就一甩手掌柜。
  那时候,叶队还停留在冷漠又高高在上的印象里。
  那时候,他是在酒肉应酬里浸泡发芽的——
  他们一杯一杯地灌他,仿佛很为“嘉世副队”这个莫须有的名头感到荣幸的时候——他简直想把叶队这尊佛高高捧起来,捧到谁都碰不到的高度。
  
  但是当第二天酒醒,有时是胃里翻江倒海发着高烧的时候,有时是手指发颤握不住鼠标的时候,有时是训练迟到头昏脑胀地被罚站的时候。 
  总之就是有时候,这种有时候很多——他简直想把叶队汰进土里,砸得粉碎,碾为齑粉,也难以消他心头之恨。
  
  因为——
  最最难以忍受的,不是胃里一阵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绞痛,不是他越来越多的微操失误率。甚至不是副队被队长罚站时,训练室里蚂蚁般爬满“副队”的窃窃私语。
  ——而是叶队,因为是叶队,只能是叶队。
  站在那里,用简短而冷漠的语气剜在他心口,从不说多,就像神罚,一如真理,精简清晰,不可抗拒。
  他就像罪人一样在火刑柱上被熊熊烈火点燃,由内到外被灼痛炙烤,烧得连一捧灰不剩。
  
  所以当他脚底一软,在前天的外卖盒子里摔了个狗啃泥的时候,叶修转过头来,以那种正经的眼神盯着他吧。
  叶修从没问过,所以什么都不知道。
  他捂着胃,觉得有点儿疼。
  手上正打着的荣耀都停了。但他还在看,他想提醒叶修你那仇人都要把你砍死了。
  那人套在他前天给他买的毛衣里,粉嫩得格外不搭,他想笑,觉得这个情景很好。黄色灯光晕暖了那人一圈,配上万年难遇的正经眼神,他忽然觉得要是叶修肯收拾收拾,应该面皮还不错。
  他笑不起来,然后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。
  在叶修冲过来的时候,他平静地蜷作一团,告诉他过会儿就好了,你继续去打荣耀吧,还很戏谑地加重了语气,血条快没了。
  他一直以为叶修很在乎他的荣耀,可是那人却像聋了似的。
  不听他说话也算了,更过分的是叶修大爷居然开始晃他。他想挣扎却手脚软弱无力,胃里一阵一阵翻江倒海,他就吐了叶修一身。
  
  他扒着沙发死活不肯去医院,他怕打针。
  叶修各种委婉强硬手段,他就是软硬不吃,然后从吐秽到吐水吐胆汁,最后是血水,喷了叶修一脸。
  他告诉叶修一会儿就好了,一会儿就好了,简直打脸。他知道自己这次犯胃病很难熬,生活不规律,上顿没下顿的混账日子过得太久了。
  病魔恐怕要和他算总账了。他仅仅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乐观——刀里不死,总不能死在蜜里。
  他觉得疼痛是麻木的,甚至看着叶修着急让他产生了一种欺负叶修的快感。
  然后被叶修连人带沙发地搬走了。
  
  从那时候开始叶修改掉了支付宝密码,他不死心地把荣耀里所有的数学代码试了一遍又一遍,发现他再也点不了外卖了。
  他们开始轮流做饭,手艺当然很糟。
  叶修开始逼着他每顿吃胃药,理直气壮地夺走所有的冰淇淋,冰饮料,甚至每到饭点就拔他的电源插头。
  ——甚至连这些他都忍了。
  因为他知道自己那晚的表现很糟糕,也不想再看到叶修露出难过的表情。
  ……也许还有吧,他想要走得更长久一些。想要两个人一起。
  
  可是他已一无所有。
  没有一条烟的距离就可以够到对方。
  他要是任性地攀在肩上,只会扑空。
  也没有世界天旋地转时,垫在脑后温厚的手掌,后脑勺硬梆梆地着地,和现在一样。
  
  烟还续灭着。
  没有一段烟的距离,他只能嗅嗅味道。
  
  他大概是在某个冬日。
  在叶修出车祸的第三个月末,卖掉了他们唯一的房。
  他太急于出手,甚至没能揣上些钱够路费,甚至只能踉踉跄跄地一路搭车逃离,他没命地狂奔,没日没夜地狂奔,恍惚背后有怪物修罗魔鬼杀人魔。
  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了逃离生活,还是为了接续生活。
  他因为一个人磨平了所有习惯,甚至连精于算计都忘记了,现在他又被那个人猛推回去,告诉他,已一无所有。
  他被全部磨成了另一种形状,甚至有时怀疑自己不是刘皓,现在世界要给他开一个玩笑,把他像哈哈镜一样被残忍地拉长拉断,上帝一刀子,就剁了下去。
  
  总是这样的,他努力忘掉叶修努力地想,世界总喜欢开玩笑,总这样,总这样,我知道。
  原地茫然地握着剩下的半截生命,装作知道该从何接起。
  他努力地记住刘皓和叶修是不同的。
  他想抹销那人留在自己身上所有的刻印,可是他全弄混淆了。
  他不能总忘,他告诉自己不能总忘,所以一遍遍重复:
  叶修总是刀里不死,死在蜜里。刘皓不能。
  可是他没法重复,他厌恶“死”这个字,包括这个句子全部、本身,还有甚至说出这些的自己。
  他觉得脑髓里像钻了一条虫似的生疼,他想把它们全部抠出去,包括脑袋一起。
  
  这都是后话。
  
  叶修和刘皓也许确实是不同的。
  虽然他总忘。
  
  他大概是在某个冬日。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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